巴黎咖啡馆里的文人来源:留学生杂志 据说最能体现巴黎风情的,不是艾菲尔铁塔,不是巴黎圣母院,也不是香榭丽舍大道上的时装店、香水店,而是遍布街头巷尾的咖啡馆。旅游书上说,巴黎的咖啡店,大大小小有一万多家。然而欧洲哪个城市咖啡馆不是都市风情画的一部分?从卖的咖啡到店里的格局装潢,在我这外人眼里,巴黎咖啡馆与别处也没有太大的差别。之所以被渲染出特异的浪漫情调,想来还是这里的许多咖啡馆曾是名人盘桓的去处。海明威曾将巴黎生活比作一场“流动的盛宴”,这“盛宴”上最亮丽的风景,恐怕就是文人雅士在咖啡馆的流连。 “普罗科普”是伏尔泰的据点,“花神”是萨特和波伏娃时常命笔的所在,海明威则在左岸的咖啡店中盘桓。这些去处无须广告,游人自会按迹索踪,一路寻去。在巴黎前后呆了一月有余,竟未去这几处坐坐,一者因为要访的名胜太多,时不我待,二者据说这些去处如今也已颇多旅游色彩,店中除了服务生,恐怕百分百是观光客,所以有几次从“花神”对面走过,也只是遥看,未尝驻足。不过巴黎咖啡店,格局、情调多有相通处,随便找一家坐下,一杯咖啡在手,也可遥想当年的盛景。这些文人,彼时或已成名,或者还是籍籍无名之辈,进得店来,要上一小辈咖啡,就可以盘桓竟日。或晤谈,或论辩,或冥想,或读书报,或看街景,或埋头写作,咖啡的香味伴着雪茄、香烟缭绕的烟雾,不经意间自有一种波西米亚风情。 我最难想象的是咖啡店里的写作,窗外是五光十色的街景,周围是不算嘈杂却也清晰可闻的人声,萨特、海明威们倚着小桌一角,把笔伸纸,偏是文思泉涌。咖啡也许可以助文思,但哪里都能喝到,巴尔扎克一生喝下的咖啡有人计算说是有几万杯,大多还是在他的蜗居。文人寻到咖啡店里来写作,贪的还是一种特别的氛围。有位久居巴黎的朋友于此颇有心得,坚称咖啡馆里写东西最是相宜,问问是何道理,却说要自己体验。一日在她家坐客,想起有篇讲稿未写,晚餐为时尚远,屋里两个孩子在练琴,朋友便说不如带了纸笔去寻家咖啡店。 朋友的住处紧挨索邦大学,这一带的咖啡店三五步就是一家。她将我领到她常去的一处,跟老板娘热络几句,告说我不通法语,多多照应,便留下我独自体验公共场所如何酝酿灵感。巴黎当然有豪华的咖啡馆,像现在的“花神”,据说是桃花心木的护壁板,镜面的墙,气派得很。再如有次随朋友去一家如今已忘其名的咖啡店,只说里面厕所透明水箱里竟养着鱼,就可想见装潢的考究奇特。但是最常见的,还是一些小咖啡馆。它们大多栖身典型的19世纪巴黎建筑的底楼,门面不大,店堂也不深,论舒适论气派,与我们这里时兴的茶馆相比,远远不如。我去的这一家也是如此,坐二十来人,怕就要满坑满谷,桌小,椅子也小,而且桌与桌的距离很近,让你担心动作幅度稍大,就有和邻人发生亲密接触的危险。家具装潢是老旧的色调,也确是到了老旧的年纪,地板上有明显的裂缝,深色的吧台、桌子边缘都已磨得见出木色。看着墙上挂着的油画,听着唱机里播放的音乐,真有一种时光倒流之感。 我知道我是来“写作”的,写上一阵,却忍不住就要将周围的人侦察一番。下午时分,也许不是营业的高峰,店里只坐了八九个人,吧台前的高凳上面对大街坐着个时髦女郎,姿态优雅地擎着一支烟,说不清是在看街景还是在等着行人欣赏她;一个西装领带白领模样的人站着斜倚吧台,正与老板娘说说笑笑;身后有位老者,面对了喝空的咖啡杯在打盹;邻座的一对男女嘀嘀咕咕,像是喁喁情话;那边坐着的几位,不时对着书本勾勾写写,或是拿了尺子圆规作图,显然是左近的学生在复习功课。这一带不是游客蜂拥之处,座中都不像观光客,也许最能见出巴黎咖啡馆日常的风景:随意,庸懒,透着家常风味。 奇的是门外车水马龙,里面却似自成一个世界;小小的空间,邻座人语时或可闻,更有人大笑出声,里面的人却是各不相扰,好像谁都随身带着隐形的屏风;算我在内,有一小半人在“工作”,空气里却飘逸着一份闲情。 在咖啡馆里泡了两个多小时,想想写写,写写想想,不知不觉间,似乎也就做到澄心息虑,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。想想平日,不拘写什么,即使安静如图书馆,也是难以下笔,那时就觉萨特所谓“他人即地狱”,确是至理。此番居然将讲稿写了个大概,令我赞叹巴黎的咖啡馆,实在有它的魔力。但是过后再想想,所谓咖啡馆写作,于我还是隔教。那些文人坐在咖啡馆便有灵感,我写讲稿不过是把肚里东西稍加整理,能写也只算是稍能排除干扰,哪里有朋友说的文思泉涌的神奇?再者,咖啡馆写作的神话无形中怕是有诱导的作用,来此部分的目的是体验,“主题先行”,心理暗示?有时就迹近演戏。就是闭目塞听的本领,也该打些折扣,因为周围的人满口法语我一窍不通,到耳中差不多就像鸟语虫鸣,有声音而全无意义。 但是不管什么写作不写作吧,不要任何理由,在巴黎的咖啡馆里独自泡上一下午,也真是不错。到欧洲国以后,咖啡馆去过好多回、好多家,多是与人同去,要不就是冲着某个有名的咖啡馆,像在维也纳,端着架子去品咖啡了,进咖啡店变成了观光的一部分。小咖啡馆里独坐,便别有一种况味。坐久了,即渐渐生出闲散之意,周围的一切打成了一片,不扰你也不诱你,一时间好似成了背景,托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思绪。目之所接,耳之所接,一概地清晰而又模糊,分明在那里,却又像隔着距离。你和这个世界,好像是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。我忽然倒又想到,也许,这正是写作的境界?(平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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